云淮

【闲泽】骗局(47)

🫠写得好烂,好像挤牙膏

💦惊蛰快乐



陈萍萍的故事说来很长,但长话短说也不过唇齿上下一合的功夫:报仇。

他年轻时也是轰轰烈烈过的人,那个时候他并不坐在轮椅上,虽然顶了一个太监的身份,但行事作风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一切都会像侠客话本里说的那样,惊天动地,肝胆相照,因为叶轻眉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她说的时候眼睛晶晶亮,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于是她说什么陈萍萍都信。

陈萍萍觉得自己一生中最特别的节点莫过于此时此刻,一个既美丽又聪慧还强劲的姑娘和自己称兄道弟,她看不到自己胯下的残疾,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完整的人来尊重。

但是后来叶轻眉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庆帝给出的答案是保守派的刺杀,并借此拔除了以皇后母家为首的势力,可陈萍萍并不很信。

他不觉得叶轻眉这样的人会死于一次简单的刺杀,她如此的聪慧又狡黠,敏锐且“奸诈”,她能一手扶持着庆帝从一个不起眼的诚王世子到南庆的掌权人,又怎么会死在区区一场刺杀里。

然而庆帝已经盖棺定论了,陈萍萍也不能置喙,他只能一夜一夜地躺着想着,一日日地坐着念着,他翻来覆去地咀嚼叶轻眉的死,直到从这场盛大的死亡里咀嚼出再也无法被掩盖的阴谋的味道。

这是一个被小心包裹再小心伪装后的阴谋,臭不可闻的,湿漉漉的,粘腻的,成为了叶轻眉死亡真相的核心。

它完全不是庆帝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而下结论的一场简单刺杀,它隐藏得如此之深,几乎要和叶轻眉的死一起随着时间而逐渐风化成无迹可寻的渣子碎屑。

但是追寻这个真相的人是陈萍萍,陈萍萍习惯了和这些东西为伍,如果说叶轻眉在世时的鉴察院还是个光明磊落之所,那她死后彻底匍匐在庆帝脚下的鉴察院也和渣子碎屑无异了。

陈萍萍从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变回了人人轻蔑的死太监,他最清楚该怎么找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想用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去交换一个大白于天下的真相。

只是也许一切的正义都只属于叶轻眉,脱离了她的光芒,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都不得不回到那种阴暗的勾心斗角里,所以无论陈萍萍怎么渴望,叶轻眉的死永远归结为一场刺杀,于是他决定换一条路,他不能替叶轻眉挣一个公道,那就替叶轻眉挣一个公平,他要让杀人凶手血债血偿。


陈萍萍并没有和范闲说很多,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或许对于范闲这样的孩子来说,前尘往事只是老掉牙的陈谷子烂芝麻,比起范闲,庆帝会是一个更好的倾诉对象,陈萍萍更想对着庆帝一字一句地念,问问他这么多年是否有过片刻煎熬。

他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又看着范闲头顶的发旋,很深很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这位陛下,很会下棋,你要赢他,就得把局做得滴水不漏。”

“那现在这局,漏了吗?”范闲担心原本假死的谢必安现在是不是真死了,若是他真死了,于范闲和李承泽而言就是第二个滕梓荆惨案。

陈萍萍摇了摇头:“你不能总相信我,就像陛下也并不总相信我一样。”

他将所有棋子全部扫落,然后又一颗一颗地重新排布起来,一颗白子位列正中,而它周围的黑子像涟漪般一圈圈地往外扩张:“只是你要学会做这张网里的蜘蛛,这世上自然不会只有你一只蜘蛛,但只要网够大,其他蜘蛛的网也总能被你知道是怎么织的。”

老人又指了指正中的棋子:“你最好是一只干净的光明磊落的蜘蛛,你要在适当的时候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得清楚每一根蛛丝的抖动,也要清楚如何让蛛丝静得好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

他的手指移动到最里圈的一枚黑棋上:“谢必安此刻还没死,但这不是因为你们做得足够好,只是因为陛下还没花心思来追究他一个小小护卫。若是你再不肯上心凝神,像滕梓荆一般的事,还有得你吃苦头。”


范闲沉默着。

谢必安没死是好事,不过陈萍萍的话敲打着他,让他意识到这次只是好运,并不是因为他们足够聪慧。

他发誓不再重蹈覆辙,可是在陈萍萍这样的高位者看来,他依旧没有逃出那条老路,而这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慧,恰恰是因为他太依仗于自己的小聪明,还没明白自己的对手是怎样地有城府。

陈萍萍引着他去看了一场父子间的对峙,而范闲天真地将其当作终点,所以陈萍萍不得不再引着他去听另一个故事。

李承泽无非是一个不听教导的不孝子,可是叶轻眉是实打实威胁到庆帝皇权的人,范闲光看到他作为父亲失去父权掌控力的那一面,却忽略了一个皇帝被人虎视眈眈皇位的那一面——偏偏他要挑战的目标两者兼有,他的身份又两者兼备,他既要挑战父权又要挑战皇权,他在庆帝心里既是李承泽一样的儿子,又是叶轻眉一样的青春幻梦,可没有陈萍萍,范闲自己是瞧不见庆帝的另一面的。

叶轻眉得到的爱更多,庆帝对她的感情更深,即便如此,叶轻眉依旧不明不白地死了。

庆帝爱她的美丽与智慧,需要她的能力和帮扶,他依仗着叶轻眉送来的一程春风,可他又不能忍受这春风将照拂到他以外的天下人。他只求自己一生的春暖花开,绝不能允许旁人也迈入春天,因此,他甚至能不动声色地斩杀报春人。

他能对叶轻眉动手,自然也会对范闲和李承泽动手,范闲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刀尖抵在喉头的感觉。


他艰难地吞咽口水,预备再讨教些什么,却听陈萍萍忽然道:“不过是死了一个谢必安,干什么要死要活的?”

对面的老人冷哼一声,全然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我原想着你对那个叫滕梓荆的有些感情也就罢了,对没成想对二殿下的侍卫也这么在乎,真当陛下是让你来鉴察院做圣人来了?”

范闲不明白陈萍萍何出此言,就在他愣神的档口,陈萍萍又猛推了一把面前的棋盘,棋子四散洒落,一枚白子被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范闲的指关节上,换得他吃痛的一记握拳。

他忍不住蹙眉抬头看向陈萍萍,只见有个人影沉默地立在了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而老人不再言语,面上端的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紧紧注视着范闲,露出一点期盼之意,好像等待着学生举一反三的老师——是了,举一反三。

借着皱眉握拳的神情,范闲也一把抵着桌子站了起来:“不行吗!那是一条人命啊!进了鉴察院就得视人命如草芥吗!”

他怒视陈萍萍:“我为鉴察院提司,影子对谢必安动手这样的大事我却分毫不知,事后还巴巴地去救人,救人甚至都没救成,我在这鉴察院又有什么用!”

陈萍萍端坐在轮椅上,目光中带了欣慰,嘴上却依旧冷冰冰的:“没用大可以滚出去,省得你用陛下的鉴察院站队!”他推着轮椅向后倒去,继续道:“想明白自己的位置,范闲!”

回应他的是一声闷响,范闲怒目圆睁,狠狠拍碎了棋盘,寒着一张脸转身就走:“滚就滚,当我多稀罕呢!”

他拔腿往外而去,他知道陈萍萍注视着他,更知道陈萍萍身后的那个小奴也注视着他,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面目模糊的小奴是怎样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替背后皇位上的主子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范闲不再多想,他屏着呼吸冲出鉴察院的大门,一路奔回范府。

人人见他衣袍翻涌,以为他是气急,只有范闲自己知道,他在惶恐身后的那双眼睛,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萍萍说,庆帝并不总相信他。


范闲和陈萍萍闹翻了。

他一向是个有骨气的,说滚就滚,再未踏进鉴察院大门半步,自请去了鉴察院提司的官职。

庆帝自然知道他和陈萍萍为了谢必安吵架的事,但他又不舍得就此放走范闲,无论如何,陈萍萍百年之后,鉴察院总得交还在叶轻眉的儿子手里,此时遂了他的意,日后还得复起,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恰逢海棠朵朵带着北齐的人马前来商讨贸易之事,庆帝便把范闲打发给了海棠朵朵,让他暂时陪着去北齐一趟,也是让他冷静冷静的意思。海棠朵朵又替苦荷求范若若做关门弟子,于是庆帝顺带着让范闲将范若若一并带走。

此举正顺了范闲的意,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对着庆帝也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很是粗鲁地行了礼,打算收拾收拾立刻动身。除了范若若,范闲把柳如玉也捎上了,对外只说是去北齐探那个不孝子的亲。

两个女人欢天喜地地在府里打包衣物,范闲一个人靠在府门外的马车上盘算。他和李承泽自谢必安的假灵堂一别后就再未相见,忌惮于鉴察院和庆帝的眼线,私下里也没有传过消息,他此去北齐是一人之念,范闲思来想去总觉得应该告知李承泽一声,好让他在南庆不至于被动。

府内的人都忙着替两位远行的女眷打理,范闲便说临行前要去看看故友滕梓荆的儿子:这理由再合理不过了,他三不五时就要去照拂一二,如今要出国出差,不去打声招呼才显得奇怪。


范闲去时,小滕正在练剑。

他练剑的年纪已经晚了,但胜在有天赋,又刻苦,李承泽给他找的师傅虽不是世间顶尖高手,但是世间最会教剑之人,于是短短时间里,小滕进步神速,已经能持剑和范闲对上几招了。

范闲并未出声打扰他,小滕也不在意范闲,依旧自顾自地练习剑法,直到一套舞毕,范闲的掌声响起,他才擦着汗珠转身跑来:“范叔叔!”

范闲矮下身替他一起抹汗:“大有长进!”他瞧着小滕酷似其父的面容,微微笑起来:“但是比起你范叔叔还差一点,继续努力!”

小滕听了也只是笑嘻嘻的:“你以大欺小!”

范闲又逗他:“我欺你怎么了?我连你爹都欺,难道还对你这个小鬼头手下留情?”

小滕一吐舌头,不接他的话茬了,滕梓荆以前说过,范闲这人嘴皮子最利索,再能善言辞的人都能被他气死,他眼睛咕噜一转:“叔叔又要走吗?”

范闲点了点头。

小滕又问:“这次要去多久?”

范闲摇了摇头。

小滕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叔叔你真是一点儿计划也没有。”他冲范闲摊开手:“说好给我带的武林秘籍呢?”

范闲也跟着叹了口气:“你范叔叔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他正经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是从前在儋州五竹教他习武的时候他自己记下来的一些要诀,字虽不美,但胜在一个字有两个大,看起来不费力。

范闲很是得意地将册子拍在小滕手里,却见小滕翻了几页,面露嫌弃之色:“好丑的字。叔叔你写情书都没人乐意看。”

范闲伤心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说一笔烂字难登大雅之堂,但他脸皮厚,成了文坛领袖后更是无人在意这些小节,现在被小滕当面直指要害,再一想自己从前给李承泽写的一箩筐亲笔信,范闲倒是真有些羞愧难当了。

小滕话虽如此,身体却很诚实,已经在认认真真琢磨范闲曾经的心得了。他很是投入地读着册子,一面心不在焉地朝范闲这个便宜叔叔挥手告别,毫无留恋地就转身进了屋子。范闲也对他挥手,可这臭小子头也不回,只有刚买菜回来的滕梓荆媳妇冲范闲微笑示意。

范闲终于走了。


母子俩前后脚进了屋,小滕依旧埋首书册,只从册子中抽出一张字条放在他娘手里。

字条窄窄,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滕梓荆媳妇也不看,很是熟练地将字条卷了起来,塞进刚买的菜的菜心里:“今天的菜新鲜,我多买了几颗,给你师娘也送几株去,你好好看家。”

滕梓荆媳妇拎着篮子慢悠悠地向外走,而范府女眷总算收拾妥当,由范闲领头,和海棠朵朵汇合后,一路往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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